翌日,符晦早早起来洗漱,也是多亏方衿对他的伤势用了心。先前符晦自己选的一趟行船出事了,好在没赶上,不过后来的一趟船却还是没躲过。若不是方衿死磨硬泡要他过来,换做平日里,符晦这会定是还在某处山头亭子翻翻典籍,品品小茶,哪会如此狼狈。蓬莱看上去大抵是愧疚的,几天下来好吃好喝伺候着人,用的也是上好药材,加之伤势不重,符晦已是好了大半。
只是这几天夜里,符晦常惊觉而起,睡梦中总是遇见那衣带一般的数条殷红软物,圈圈缠绕,将自己缚得动弹不得,越是反抗,缠得便越发紧。有时怀疑鬼怪作祟,可掐指所得并无任何异常,此处又是方衿住所,寻常妖物也是难以接近习武之人……思来想去,符晦也只得往床角贴了张朱砂为墨的黄符纸。
屋外天气正好,日头照的周遭事物都像发光般,刺得人眼睛微疼。此刻符晦才恍然发觉,自己竟在这屋子里待了足有一旬,半步都不曾踏出过……明明掐指画符皆是无碍,又怎得现在才发觉呢,莫不是真叫那海浪袭来伤到脑子了?
符晦正盯着檐边井中的倒影看得痴了,忽然头顶一片阴翳笼了过来,抬头望去,原是方衿挡住了屋外亮光。来人笑得眉眼弯弯,伸手摊开,张嘴就惹得符晦皱了眉头。
“想不到符道长还通晓符箓之术。”方衿乃蓬莱之人,自是神仙之姿,手里那静静躺着的黄符纸像是嘲笑着自己。偏生好巧不巧的,方衿再开口居然指出了那符纸上的误处:“不过此处似是有误吧,符道长你说是吗?”
符晦皱紧眉头,口头上随意敷衍过去,虽是疑惑却也不敢有所表现:他明明记得这朱砂墨痕与先前贴在床角的不一样,可刚刚望去,那床角的符纸确实没了……怪哉,莫不是自己佯装久了,随手写的东西也跟着有误了。
近来烦心事多,符晦倒也懒得去细究了,摆摆手叫方衿让出一条道来。既然好些天没从屋子里出来了,这会正好走走活动活动。先前一时兴起找大师兄学了紫霞心法,算来也是有月余没练过了。见得方衿呆立在门口处,符晦不免开口指使人拿把趁手的剑来,好叫他尽地主之谊。
不一会,一把纸伞就塞到符晦怀里:“剑没有,只有这个。”上扬的语调叫符晦听得莫名心烦,张嘴就吐出来冰冷字句:“哦?偌大一个蓬莱居然找不出一把剑来,我看你们蓬莱传言奇珍异宝甚多,想来也不过是吹嘘罢了,岛中怕尽是些追名逐利的小人。”
本以为方衿会被自己几句话气得撕开那看得人心烦的面皮,哪知方衿笑盈盈地望着天际答道:“此处离蓬莱岛尚有百余里,我不过是观此处水深海阔,便收拾了这岛建了屋子。”方衿说着忽然顿住,回头看着符晦才吐出后半句:“符道长既是对我这地不满,又何必拉来蓬莱诋毁呢。”
符晦倒是被他一口气堵着了,自己头也不回地随手折了枝条,找了快空地去练习剑法。先前找大师兄学过,算来也有月余没有拿剑了。紫霞与太虚不同,一招一式皆是脱俗之姿。一身纯阳道袍,随着符晦手起剑落,看得方衿格外眼热。真不愧是自己的宝物,好想把他永远留在这……
招行一半忽然停下,符晦被天上掉下来的东西砸了脑袋。定睛一看,居然是颗不小的珠子。方走了过来替人捡起,放到日头底下一照,竟是闪闪发光。符晦难得凑过来一同欣赏这珠子:同清泉般澄澈,色泽温润兀自闪着光。
“这是它的宝物。”方衿开口拉回了符晦放在珠子上的神思,随着蓬莱的手指去,确实看到几只飞鸟在空中盘旋。
“那既然是它们的宝物,何不归还原主呢。”符晦看够了,便也随口给了珠子一条去路。方衿应声:“如此,那还请自己接住这宝物吧。”可哪知他竟将珠子抛向水中,那天上盘旋的飞鸟跟着珠子而下,眼看就要接住了,水里一尾大鱼猝不及防地跃出水面将那鸟雀衔入水中。水面依旧荡着微波,好似刚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那只鸟,是鱼的宝物。”
方衿一双眼半眯着,而符晦却好似被人窥了个遍。一阵恶寒过后,那正当头的暖意像是被遏制了一般,过了许久都不曾爬上身子。符晦忽然想起,这方衿居然知晓符箓,可先前虽听闻蓬莱有道宗一脉,可也不曾听过他们善符箓一术。想来好奇,便叫方衿说说那符纸错在何处。
方衿猛然被问起,却丝毫没有失措的神态,只是从善如流地拿出那张符纸,一一说与符晦听。
“只听得你们蓬莱有道宗一派,倒不曾听闻你们蓬莱竟还善符箓。”符晦见方衿对此这般熟稔,不免好奇起来。本以为会听到蓬莱之事,哪知方衿开口,自己便如雷击似的:“早先游历时遇到了一位纯阳宫道长,名为岑朔,这符箓便是他教予我的。”
岑朔乃是符晦名义上的师父,且不说纯阳宫符箓之术只在门内相传,没有缘分是无法习得,而岑朔又怎会教一个外人呢?岑朔就是自己,知根知底,又何来教人一说。难道是自己真的记错了吗……
不对,此处水深海阔,除去刚才那几只飞鸟和那尾大鱼便不见其他活物,晴空万里,身上却哪有暖意,自己所制的符箓又怎会出错,可那床角的东西确实不见了……不对,这个地方不对,还是说,眼前这个方衿有古怪……
还未等符晦想明白,方衿扬手便朝人面上撒去一团黑雾。符晦一时没来得及防备,身子就软若无骨地跌落在方衿怀里。一双存疑的眼死死盯着,可还是背不住那黑雾的效用缓缓合上了。
“岑道长,先前讨封之恩还未能报,现下既已来此做客,不如就此留下吧。”床上的人仍是昏睡着,不曾有任何回答。方衿拢了拢符晦的发,身上的披帛都已化作原型,一条条殷红软肉,就同符晦梦中的样子一般缓缓往身子蠕去。一条绕上脚踝往大腿缠去,一条往脖颈处圈圈缠绕,另外的则是各自寻找地方紧紧缠绕着,一身道袍早已被方衿拆得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