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田生那夜来找他时,是想和他说收郑五为义子的事情。
郑春将大公子童续准备的汤药递给吴田生:“喝了这碗东西,我便答应你,若是小五愿意跟你走,我也绝不阻拦。”
吴田生并未迟疑,将药汁一饮而尽。
他和大公子眼睁睁看着吴田生痛不欲生,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夺窗而逃。
郑春那时不是不害怕的,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当他无意中看到童续用近乎兴奋贪婪的眼神注视着生不如死痛苦挣扎的吴田生时,便知自己上了这条船,想要中途下船,下场或许并不会比吴田生好到哪里去。
第二个人,便是郑五。
那日郑春最终没有亲自去。他躲了起来,只想倒头就睡,想着睡醒了,自己便不用再思考小五的事情,不用经过这漫长的等待与良心的煎熬。可惜的是,越是这种时候,越是难以入睡。他在屋中硬撑了两日,终于走出门时,童续告诉他,郑五已经被灌下药汁,封在了童氏墓中。
童氏墓,郑春知道。那张图纸,是他按照小五的设计一笔笔画下来的。若是封入墓中,便断没有活路了。
那时他还在感叹,小五应该没有想到,自己绘图修造的墓葬,竟然成了埋葬自己的墓地。也不知少年有没有后悔,将墓葬修造得太过牢固,毁了自己的一线生机。
虽然遗憾,虽然有些伤感,但是郑春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离开了小五,他仿佛感受到了这许多年从未感受过的“自由”。
从今以后,他便是这世上唯一的“郑工”了。
之前因怕泄露“郑工”秘密而不敢做的事,不敢接触的人,现在统统都不需要再遮掩担心。
“秘密”已死,他将不再有任何把柄。
记忆如潮水般冲刷着郑春的思绪,他不曾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此时此刻,他却羞于面对曲桃。尽管当自己身份被揭穿时,他还想着要强撑过去,但时至此刻,他才深切感受到,自己当年对小五的惧怕从未在自己心中消失,这个少年果然如他所想,成为了更加不可估量的人,他并没有看走眼。
若说他做错了什么,那便是当初没能真正扼杀这个少年,这才有了他如今这番狼狈,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那么他有没有别的选择?
比如,当年他根本没有听童续的话,那么现在的他又将是什么样子?也许他会因此触怒大公子童续,最终和那吴田生一样,成为一个世俗不容的怪物,只能远避人世度日。
又比如,小五没有治好他的手,是不是也不会有之后这些了?但他会因为伤手而找不到活干,在东都也终将无法生存下去。
仿佛不论他如何做,他都得不到好果。
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从遇到那家酒坊,贪图卖酒女的姿色,有色心没色胆的日日去买酒,最终遇到酒坊深处,那个不苟言笑,目光透彻的男童开始的。
曲桃看着终于因为手臂伤痛,无力倒在地上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的郑春,瞬时觉得无趣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