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娉婷竟也随了季清臣离去,云枫只觉如坠冰窟,直从头顶凉到脚趾,惊发一呼之后,便颓软在坐椅上,目光呆滞,口内喃喃自语道:“怎的婷妹也会去了武昌呢?她怎的也要同季清臣走呢?她难道不愿再理我了么?”
一忽竟又想起早年方与娉婷相识时的情景,那时,她不也曾有过不告而别的么!只是那时的娉婷,还是个行事叫人瞧来颇有些古怪的“书生”。见云枫神情有异、言语混乱,怪叟等一些了解他的人省得他这是发了呆劲,又自死钻起牛角尖来,少不得各个摇头苦叹。怪叟无法,也只能发言相劝:“云枫,你莫要多想,那娉婷丫头落在季老魔手里,去留与否可能是她自家做得主的?啊,定是那姓季的找你有何要紧之事,与你相约之后又恐怕你不去见他,这才将娉婷也一并带了去。想来,当初他将娉婷擒去,可能也就是为着这些事罢。”
云枫听了怪叟之言,心内稍有所转,略想想,点首道:“是啊,想来该是如此了,定是那季清臣逼着婷妹走的。不然,她绝不会撂下我的,我们有过约定,这一生都不再分开。”
说完,神色即转回平常,更还莫名其妙地发起呆笑来。各人见到云枫如此一副情状,不禁都是连连摇头,于心中暗叹他忒也将儿女之情放在心上了,如此纵然他武功再是了得,也终究难当大任啊!堂上嵩山盟会的一干群豪想到此节,不禁都有些后悔当初一致决定将武林盟主之位让与云枫来坐,只觉此间丐帮一事消匿于无形也当真是了天意,否则,若是叫云枫领导着武林各路人马去与丐帮开战,以他那等“软弱”
性子,怕不要坏了大事!但这诸位帮主、掌门们虽然私底下转着心思,可嘴上却也并不说出,毕竟云枫这盟主还是他们自家共同推举出的,此间若是有所反悔,岂非在抽自己的嘴巴!所幸现时丐帮之事已解,再没有了什么大事好办,云枫这“盟主”
无非也就剩了个空名,等到大伙散去,哪个还理会得他。至于云枫那一干要好的亲朋们虽然也大都跟着暗发慨叹,但于心内却是颇能理解他的,知道他并非只是一个深陷于儿女情长之中而不能自拔的人,只是由于他与娉婷彼此用情太深,两人之间的情丝缠绕得太密,这才不能轻易解脱。而在云枫自己,更还有着另一重心思。他之所以将一个陈娉婷看得如此重要,不仅因为他们共历过生死、同处过危难,彼此间的因缘早已天打不断、雷劈不开,更还因为,在他自家看来,此一生唯一还值得去追求的就只剩了与娉婷快快活活地携手终老。——自从云枫经历了亡朝(或应叫作“失朝”
罢)那样的重大变故之后,早已将世间一尽都看得淡了,认为这功名、那隶禄以及一切响亮无比、至尊无上的名号,到头来都不过是一场春梦。想那掌控天下的大权都不能在手中切切实实地攥紧,还能有什么样的权利是抓得牢的呢?那股下的龙椅都可为别人夺去,还能有什么是别人抢不去的呢?一尽都好似是梦中蝴蝶,梦醒了,蝶也便散了,散得无影无踪。——惟独这情之一节,只要你真,只要你深,只要你将它看得重过一切,甚至贵过自己的生命,那么,任是何等样的山崩地裂、何等样的天下大乱,属于你的永远也不会叫别个夺去;同样,不属于你的,便是你千方百计、机关算尽也终究得之不到!却说众人见云枫已不再胡思乱想,心内各自感慨一回也就不再过多理会。苏琴看了看云枫,想到早前的一些事情,忽而轻声苦笑道:“啊,我还是不了解二哥呀!看来,那玉萧我算是白摔了。”
这本是他同云枫之间的一些私下里的小事,除他二人外,也只有那苏小妹略为知晓,至于旁人,自然都无从了然。听得苏琴一语,不少人都发问:“什么玉萧?”
苏琴再又一笑,摆手道:“哈,罢了,不提它了。”
说完即又转目望望云枫,刚巧此时云枫也正打眼瞧来。两兄弟目光相接,各自都从眼神里流露出一重情感。云枫含着的是一层歉疚,觉得自家实在愧对于兄弟的好意;而苏琴所含着的却是对云枫更深一层的理解,他不再责怪云枫的儿女情长,他不再以云枫如此而认为其人意志消磨。相看一时,二人彼此颔首作笑,此一笑实在胜过千言万语,同样也代表了两人心中欲说还休的诸多肺腑之辞。这边厢,众人尚还在为云枫、苏琴二人的情状纳闷之时,那屠友勇却忽而冲将了出来,竟做了一件叫众人更加纳罕错愕的事。只见屠友勇三步并两步地抢至左笑忍身前,不发二话,先自搂头跪了下去,朝着地下“噔噔噔”
接连磕了三个响头,之后起身,才自抱拳揖道:“左兄弟,姓屠的方才错怪你了,请你原谅!”
左笑忍本来已给屠友勇那一番举动唬得有些手足无措,心内更加不明所以,待听得屠友勇那话,这才恍悟过来,当下紧忙打拱还礼道:“哦,屠大侠快别如此,小的担受不起呀!”
屠友勇又道:“哎,受得受得。怎么,你说受不起,那便是不肯原谅我了?那我再给你磕头!”
说着竟又要合身而拜。左笑忍哪好意思再叫屠友勇施为一次,连忙举手拉他,并道:“别别别,我原谅便是!”
岂知那屠友勇力气实在惊人,自己着一拉之下不但没能拉动,反还随着他那面的大力一并扑卧在了地上。屠友勇见得,连连又赔不是,将左笑忍搀扶起来,呵呵乐道:“你原谅我了啊?哈哈哈,可不待反悔的呀!而且,大伙也见了,我也没有逼你!”
这话一出,满堂皆笑,无不说这屠友勇端的是个莽汉,同时也都赞他是个爽性的敢做敢当的好汉。怪叟也是自在一边喜笑颜开道:“嘿嘿嘿,好你个屠友勇,算个江湖爷们,老夫喜欢!”
三娘见怪叟心情转佳,急忙抓住时机,插言道:“前辈,您方才那一番话,可是说得有些不完满的。想这左兄弟日后臂膀若是有事,自然是要我们当家的负一定责任,可若是有人存心与我们为难却又不敢正大光明地来找我们,反而去找左小兄,这又该如何呢?而且您这话一说出,都知您是出于好意,可若反因如此为左小兄惹来麻烦那就不好了罢。再有……”
后面一句到得口边,迟疑了一下,到底竟没有说出,只打目看向童未泯。未泯即时了然,跟着说道:“啊,载游(再有),若他以后眼纵(严重)犯了棒轨(帮规),因了受罚而折了膀子,那可也原不捉(怨不着)屠老兄。四父(师父),你看咧?”
怪叟轻发一笑,先不理会未泯,朝三娘道:“你个梅丫头啊,就你鬼灵精,哼,倒真会给你那郎君开罪。”
说着又转对未泯:“还有你,这就帮着人家来对付师父啦?哈哈哈。”
说完一个捋须,再对屠友勇道:“也罢,谁叫我那时是气过了头说出那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如今是不能收回的,那不如就说得完满些罢。哼,虽说日后左笑忍的膀子有事你屠友勇脱不了干系,但前提条件须是意外的自然之伤,若有存心找事者,莫说我不会为难你屠友勇,更会千方百计查出那人,卸他两条膀子外带一个脑袋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