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间,乌拉正于大帐内与众人议事,虽一宿未眠,但神色瞧来还并不颓唐,许是年少气盛之原故罢。一时,有族人来报,说是葛通求见并带来海山。乌拉听了一喜,忙道:“哦,快,快请葛通师父他们入帐来罢!”
葛通入来,身后引领着海山。当下,葛通先是依着族中规矩,向乌拉施了一礼(平日里虽乌拉与葛通以及托阔台等都是以长幼辈分相见,但正经场合,这番“君臣”
之礼却是不能少的)。而后,海山虽不愿,但因已经自认是乌拉手下败将,遂还是勉强行了一拜,然而面上却并不和颜悦色,显然还在不忿与乌拉。乌拉见海山眼睛竟已是无碍,不过只右边眼皮上落了个细小的红色疤痕,平时倒并不显眼,只于眨眼时方能得见到,当下心内更为一松,于海山的无礼倒是不放在心上了。当下,乌拉忙还礼并教让座。于是,葛通便归入了托阔台一干人中,而海山则自坐至了客首。这边乌拉先是使人给海山斟满一杯奶酒,自个儿首先起立举杯,笑言道:“啊,海山兄长,你的眼睛当真无妨了么?来,作兄弟的跟你同饮一杯。”
海山见乌拉今日对自己竟出奇的礼遇,不免心内生疑,一时道是乌拉有意做作,遂并不理会,只是冷冷一哼。扎合见了,便忍不得大叫道:“哼,你个小狼崽子,乌拉给你敬酒你竟不接,你道我们真就这般抬举你么!哼,你……”
本来后面尚还有更为难听的话语,却是给葛通拦住了;葛通一边嬉笑着,一边着实在扎合口内掖了一大块羊油,直腻得扎合只剩了呕的份子。一下,倒是惹得一干人哄堂大笑起来。这面乌拉手中举着的杯却还未曾放下,又自微笑一下,向着海山再施一敬,道:“哦,海山兄长,那么乌拉先干了罢!”
说罢,将头一仰,一大杯奶酒尽入了腹中。喝完,还将杯子拎个底儿掉,教海山查看。海山见得乌拉如此,倒是不好再强硬下去,于是又是一个低哼,颇不情愿地饮了一杯。乌拉见了立时欢笑,高声道:“再来!”
当下又是满饮一杯,也同教海山。海山无奈,也只好再饮。如此,又随着乌拉连饮两杯至第三杯方罢。海山着实纳闷,浑不知乌拉心内到底有些什么主意,竟是对自己这一个“敌人”
如此礼待(敬酒三杯,乃是显示主人家对客人敬如上宾),于是便放眼打量起乌拉,希望能从其面上瞧出些端的。且不说海山,便是旁人也均都不晓得乌拉用意,猜不透为何他对海山态度大转,便好象彼此间根本从未生过何等隔阂一般。乌拉瞧瞧众人诧异的神光,只浅浅一笑,却并不理会,继而放下酒杯,拉起海山的手道:“海山兄长,昨晚乌拉于帐内思想了一整夜,觉得我们实在不该再这么斗下去了,我们本是兄弟手足啊!乌拉记得葛通师父曾经与我讲过一对汉族兄弟彼此争斗的故事,虽过去很久,那故事乌拉已有些模糊了,但却仍然记得故事中其中一个兄弟念过这么一番话‘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乌拉不懂汉人的那些文弱的诗句,但是知道,我与海山兄长却正是‘同根生’啊!你不是托库烈的儿子,你是库素图父亲的儿子,只有库素图父亲才能生育出你这样的勇士啊!”
乌拉说这一番话时,目中竟在隐隐闪烁着,那似是泪水。海山怔愣了半刻,他万料不到,与之争斗了多年的“敌人”
乌拉如今竟会开口唤自己兄长并与自己说出那么一番话来。海山的眼也显得有些湿润了,他浑不知该如何答应,只似信非信地怔问道:“你……你说咱们是兄弟?你、你、你说我是库素图的儿子?”
乌拉猛点了几下头,道:“是的,我深信这些,你绝对是库素图父亲的儿子,我们绝对是兄弟。”
海山似仍旧有些难以置信,迟疑道:“可……托库烈父亲他……”
“别信他的!”
乌拉断道:“他根本没生过儿子。你忘了,小时,是库素图父亲领着我们去骑马打猎的么!”
海山面上急地一抽,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目,他似乎又看到了从前的许些情景——广袤无际的草原上,一名身材高大健硕的勇士,奋起全身劲力,足足将一张常人绝难拉动半分的腾格里神弓展得满满,弓弦上紧紧顶着一只金羽,那矢直指苍天,勇士的肌肉由于两臂贯力之故尽数鼓胀起来,突然,勇士发一彻天长喝,那弦上之箭便“嗖”
的一下离弦闪出,划起一道耀眼金芒直射向天上一只振翅雄鹰,那鹰来不及闪躲,箭已窜喉而过,半晌,鹰便由高空中坠了下来,此时两名孩童忙都争相跑去看那鹰,见鹰已咽气,便都拍手欢叫道:“啊,父亲好厉害,我们何时也能象父亲一般便好了。”
勇士收起神弓,赶上前来呵呵笑道:“不急,海山与乌拉将来定要比父亲还厉害!”
——海山此刻竟已是泪流满面,他又再忆起了他的库素图父亲,忍不住连连抽噎着,欲待言语,却已泣不成声。直过了好一晌,海山才又强忍住哭,说道:“但是,母亲……我的母亲告诉我,我父亲是……”
“你父亲是库素图。”
一个悲凄的女人的声音打帐外传来,跟着,便行进了乃满高娃,其旁边并的是乌拉的母亲霍阿筝。海山见了,忙脱口唤了声“母亲”
这后,见到乃满高娃眼睛红红肿肿的,面上也似有许多残痕,于是关问道:“你哭过么,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