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边走边打量着这个寨子,这里整个寨子都是木楼,没有砖房,而且都很陈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吊脚楼都是三层的,底层是合基吊脚,是牲畜和农具屋,但是很多人家都不养牲畜,空在那;中间层用以生活起居,像杨明英家就是用木板分隔成一个个隔间,分为堂屋、火堂、卧室、厨房、茅厕之类的;顶层主要用来存放粮食和各种杂物。我看也没什么粮食,昨天来的时候看到寨边的很多田地都丢荒了。
整个寨子冷冷清清的,看不见一个年轻人。这一点倒是和我的老家很相似。
我跟着他来到一栋吊脚楼前,门没关,他用苗语唤了一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从屋里走出,包着头巾,穿着蓝色右衽的衣服,黑色裤子,身形伛偻。
布洛用苗语跟她说了什么,老人把我们领进到屋中,让我们坐在堂屋等待,转身走进房里,我莫名其妙,问布洛来这里干什么。
“她是剪纸艺人。”布洛说。
苗族剪纸是苗族刺绣的底样,多为即兴作品。我来了兴趣,苗族剪纸我平时也就在图片上见过,而且我母亲就喜欢这种少数民族工艺品,说不定能买两幅回去送给她。
老太太从屋里拿出一些剪纸给我们看,剪的是龙凤麒麟,画面造型生动,线条自然流畅,跟汉族和北方少数民族的窗花剪纸不同,富有宗教文化和原始艺术气息。
老太太用苗语说了什么,拿起红纸和一把刀口很尖细的小剪刀,没有绘图,随手剪了起来,我惊讶的看着,她每一刀似乎都知道该落在何处,并且动作很迅速,一幅图很快成型,她把剪纸展开,赫然是一幅精细的艺术品。现在学习剪纸的人越来越少了,能不绘图而随手剪出图案的更少。
布洛用苗语向老太太讨教了一番,接过红纸和剪刀也跟着剪了起来,看起来有模有样,一点也不逊色,这小子倒是多才多艺,不仅会唱古歌,还懂剪纸。剪纸展开,赫然是和老人一模一样的图案。
和那些老泪纵横的老人不同,老太太笑脸盈盈的用苗语说着什么,拿着剪纸跟布洛说个不停,之后又剪了一幅。
从剪纸老太家出来,她送了我们两幅剪纸,人手一幅,布洛的剪纸则留给了她,大概是留作纪念。
布洛又往寨子里头走。我算是明白了,他是特地去向老人们讨教民族文化的,不知道他懂的究竟有多少,但是像他这么个讨教法,懂的东西多也不无道理。
一天下来,我跟着他把寨里的老人都问候了一遍,改革开放前做过鼓头的、父辈曾是巫师的、懂得很多神话传说和历史故事的,等等。当然,更多的是听老人们讲过去的事以及这些年来的变化,从他们年轻时游方暗恋的对象讲到民俗的逐渐消亡,再到树木过度砍伐环境越来越差。一个个长吁短叹。最让他们伤感的是寨里的人都出去谋生路了,整个寨子空空荡荡。
这种走家串户的访谈让我有种当年田野调查的感觉。布洛和每个老人都说的上话,尽管他基本上不怎么说话。
傍晚回杨明英家的时候遇到了我早上询问的那个小鬼,他告诉我们寨里有个鬼师,这倒是引起了我的兴趣,然而现下天色已晚,不方便去,只能等明天了。
回到杨明英家,她冲我们不停的笑,说今天寨里的老人都在说我们俩,一个个开心的不行,过年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开心。
我问她这里还过苗年?杨明英说早不过了,都是过的客家年,就算过年的时候寨子里也没多少人的。
晚饭过后,回到房中,我想着这个苗寨的状况,现在社会快速发展,谁都想进步,无可非议,只是代代传承下来的文化就这么丢失掉实在叫人可惜,我忍不住问布洛:“你是我国人吧?”
他不解的看着我,我跟他说起以前的一段经历,九八年的时候,我跟着几个朋友去凤凰旅游,在餐厅里遇到了一个人,对我国的民族文化非常熟悉,还当场用老苗文翻译菜名,大家都觉得很不可思议,结果那是个外国人,还放话问谁能背出五十六个民族,结果在场的人除了他没有一个人能背出来。
也是因为这件事,后来填报志愿时我把本来想好的志愿专业改成了民族学。布洛的表现让我想起了那个外国人,如果他不是我国的,我估计得像今天那些老人一样长吁短叹了。
其实他长得细皮嫩肉的,又给那些老外做翻译,我一度怀疑他不是我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