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那画家也不熟,便和了句稀泥:“你得理解那个岁数人的心态,他们总觉得自己错失了许多机会,因此想要在各个领域拽住青春的尾巴。”同时,我忽然有点儿纳闷:难道陈金芳专门把我约出来,就是为了跟我闲聊天,扯这些不咸不淡的话题吗?

    这个疑惑在晚饭结束后才被解开。炉火渐渐冷下来,铁板上滋滋冒泡的油脂凝结成了白色斑块。我和陈金芳起身出门,来到昏暗高耸的前厅,几个穿得像韩国电视剧人物的服务员双手护裆,向我们鞠躬告别口称“思密达”。我正不熟练地往脖子上捆着围巾,陈金芳半踮起脚尖帮我系好,又用戴小羊皮手套的手抚了抚我肩膀上的皱褶,突然道:

    “还有个事儿想向你打听一下……具体说是想找你帮忙。”

    “你说。”

    “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龚绍烽的商人?”

    龚绍烽也就是我大学时期挚友b哥的本名,此人堪称我们这个时代特有的奇人,身上同时具有猥琐与超脱、唯利是图与理想主义等等诸多相互矛盾的品质。上大学的时候,他就一边眼泪汪汪地给女同学抄录“妹妹你是水,静静地镇日流”之类的滥情诗歌,一边为了每天中午多吃二两排骨把食堂的胖大婶给搞了;毕业以后他没找工作,依次干过书商、倒卖狂犬病疫苗、冒充领导亲戚等等勾当,最终靠经营一家把发廊妹包装成“性感女主播”的准黄色网站发家致富,而在他穷得到处蹭饭的日子里,也仍然负担着河南老家一窝儿穷孩子的学费;现在他的公司养着一群三流女演员和平面模特,但比起跟那些女孩睡觉,他更热衷于把她们集中到自己的会所里引吭高歌……而这个名字突然从陈金芳的嘴里问出来,不免令我猝不及防。

    我问她:“你怎么知道我认识这人的?”

    “你上班的那家画报,幕后的大股东不就是他么?”陈金芳意味颇深地淡淡一笑。我猜她已经知道了我和b哥的交情,更联想到她已经把我的“人脉”摸了个底儿掉,不免稍感心慌。

    “你找他有事儿?”我说。

    “我手里有笔闲钱,跟他达成了合作的意向,不过还没最后敲定。”陈金芳说,“你要是跟他说得上话,帮我打探一下他怎么想的。”

    对于她的要求,我的第一反应是畏难和犹豫。在和有钱的朋友们打交道时,我一向有个原则,就是只当帮闲,不作掮客,也即把关系限定在吃吃喝喝、清谈务虚的层面,绝不靠给他们搭桥牵线来牟利。这么做,一来有利于维系自己那点儿虚幻的尊严;二来也是明哲保身——真出了什么娄子,我可担不起责任。尤其是b哥,据我所知,他近年来从事的都是些本大利高、游走于灰色地带的投机生意,比如充当“标头”组织人合股买矿之类。而陈金芳能跟他这样的人搭上,也证实了我先前隐隐的预感:她所涉的“水”相当之深,绝不仅仅是一个在文化圈儿打转的小富婆。

    但也不知怎么搞的,在陈金芳的注视下,我没能拒绝她。她的眼里透出一股不容置疑、勾魂摄魄的光芒来。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我的郑重神态倒逗得陈金芳格格一乐。她立刻轻松得像没事儿人似的,打开“英菲尼迪”的后备厢,从里面拿出两瓶洋酒给我:“最好的苏格兰单一麦芽,三十年陈酿,我从香港带回来的。”

    “贿赂我?”

    “这还叫贿赂啊?我跟你那朋友的事儿要是能成,肯定还会重谢你——我说真的。”

    我耸耸肩和她告别。开车回到家之后,我把那两瓶酒开了一瓶,端着方杯坐在沙发上出神。酒的味道的确醇厚、清澈,但度数也高,不知不觉间就让我熏熏然了。我漂浮在麻木的潜意识中,产生了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并抬头看向衣柜顶上那早已束之高阁的小提琴。有多少年没摸过它了?伴随着这个想法,我站起来,踉跄着走过去,踮起脚尖摸向乌黑的木制琴匣。但刚碰到琴匣的把手,我就像挨了烫一样把手缩了回来,一声叹息地把自己拍到床上。

    第二天醒来时,我看见几只手指上沾满了灰,连床单都蹭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