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摔坏了怀素给她做的琴。
她那时想的是,能陪她死去的,也只有这把琴了。
再没有更好的琴,也没有人再为她做琴了。
珠帘隐隐,香雾沉沉。
映雪抬眼,看到湖色的床幔,左右银丝垂下,伴着灯影摇摇曳曳。
一切记忆都真实的浮现而来。
大魏亡了。
她本就一介商女,早已无家可归。院中请来教人识文断字的夫子却教她,既是大魏子民,普天之下,何处不是家。她那时还笑了,觉得夫子愚忠刻板,她不过是个商女,大魏亡了后,她仍旧是个商女。
她栖在这青泓小院中,抬头便只有那一端四四方方的天地。
她并不喜欢夫子念的那些书,字字句句,忠君爱国。什么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又或是,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教习姑姑为她们这些乐伶请来先生,不过是教得她们识文弄字,习得几分风花雪月,博得恩客的芳心罢了。大可不必教她们这些家国大义。
但夫子说,女子要读书,也应当懂得,什么是家,什么是国。
那时院中的姐妹们都笑了,她在人群中,也跟着笑出了声。
尔后,临安城被铁骑踏破的那一日,夫子与众多大魏文士不降。他们被押到城门之上,刽子手的刀架在他们脖子上。夫子不惧不怕,只叹时也命也。
不降之人,斩首示众。
天雷阵阵,头颅落下,建康城门之下,尸首层叠,变成一片血海。
她撑着伞在远处看着,朱红色的伞面像是浸了血。
青泓小院中却仍旧歌舞升平,大辽的将领们包下这里,于她们这些商女而言,大辽的男人,还是大魏的男人其实并无区别。姐姐们告诉她,改朝换代时事罢了,同她们这些女子没有半点关系。
可若是没有半点关系,为何帝姬要以身殉国?若是,全然都不在意,为何夫子和那么多文士,都要那般坦然赴死?
夺得花魁的那一日,她穿着院中最精美的朱裙,姑姑说她这辈子没为人画过这般好看的妆面,她站在台上,辽人的将军用那只杀过无数大魏人的手掷下千金,包下了她这一晚。映雪没有去看他,她抱着怀素给她做的琴。宫商角徵羽,五音十二律,这青泓小院中,再没有人比她弹得更好。
所以她是花魁,她今年只有十六岁,再没有比她更年轻的花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