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己第一回崴脚,是真的崴了脚,去寻尹军医,军医却恰好不在帐中。四下是一些重伤卧床的老兵,随口问他怎么崴的,他直言说走路崴的。那些重伤员便都哄笑起来。
伤员么,本来就都各处都疼着,又不能出去走动,许多今后都是要残了的,甚至有些也许今日还有一口气,明日醒来便是僵冷的了,因此心情大多都不好,好容易逮着一个王大宝,就寻他开心,一个说你怎如此蠢笨,一个说你便是个只会吃的饭桶,听得王大宝面红耳赤,却不是愤怒,而是自卑,只因自小家人也是如此说他,说他不机灵,是根呆头呆脑的木头。
哄笑声中,唯有一人起身道:“尹先生随隋先生去清点新到的药材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跌打损伤我也懂些,你若不介意,我替你看看可好?”
他一说话,那些哄笑声稍稍静下去些。
王大宝便抬眼去看那人,只一看,心子猛地一跳,他霎时一慌,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不敢再看,忙低下头盯着自己脚尖。
慌乱了片刻,却见那人直接行至他面前,伸手来搀他:“王大宝,对不对?”
他怎么知道自己名字?
“来真定时你帮尹先生搬过箱子。”那人仿佛知道他心里疑问,微笑解释道。
王大宝一时受宠若惊。
“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人笑了一声,让他坐下,除下袜履,指掌覆在他脚踝,轻轻捏按,问道:“这样疼吗?”
王大宝胡乱点头。他温热手掌便盖在那里,另一手取来药酒,淋在王大宝伤处。火辣的药酒淌下来,被他指腹揉开。王大宝差点想把脚抽回去,却被牢牢把住。
“莫动。”那人轻声道。
王大宝讷讷。过了片刻,才敢稍微抬眼偷偷去瞧那人。一瞧却是又一次心下怦然一跳。
都说这人杀了好几个胡人将军,可是怎地却一点都不凶恶,还这般……这般好看……
那人忽然含笑侧头来看:“怎么了?”眼梢有两分狐狸一样上扬的角度,与王大宝对了个正着。王大宝当即一呆,来不及想什么,血便自耳根涌上来,整张黑脸眨眼红透。
他哪里说得出话!
那人似乎察觉他的窘境,及时收回视线,不再看他,只低头注视着王大宝的脚。那双脚结了厚厚的茧,因为幼时营养不良与干农活的原因,趾骨有些变形,趾缝与指甲盖间还有久积的泥垢。
修长的手指一圈一圈按压揉捏,将药酒在这脚的踝骨位置化开,末了又稍微用了点力气捏了一捏,王大宝“哎哟”失声痛呼。
那人放心地点了一下头:“还好,骨头确是没有大碍的。只这两日歇着些,莫要跑跳,免得落根。”
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口音,实在是太软和了,听着便让人心里发痒,王大宝禁不住便又去偷眼瞧他。那张画中人一般的面孔却认认真真只向着他那双难看的脚。
“这两日歇着些,莫逞能胡来,嗯?”怕他不放在心上,那人柔声又叮嘱一遍。王大宝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却哪里应得出一个字来,只有面目通红作了个揖,逃也似地赶紧一瘸一拐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