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两星期后被坦桑格放了出来,因为我要去协理塔接受法官的问话。不过这只是一项例行调查,作为证人之一帮助他们、还原伯爵家的小女儿伊莎在昨天夜晚从离地百尺高的平台坠亡的真相。

    据第一个目睹尸体的人描述,伊莎·契汀死时鲜血淋漓,那张尚未碎裂的面庞上神色却异常平静,像是同人交谈过后、毫无异样地预备去吃晚餐一样。“我的妻子不会自杀,”我说,“诸君也知道,她是名门淑女的典范,冷静聪慧、处变不惊。我这些日子遭了些事,想必你也清楚一二,但伊莎周旋其中体现的智慧和胆识、将府邸依旧打理得井井有条的从容,无一不显示她并没有受到黑暗里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的蛊惑,犯下和圣神对立的罪行。尽管我无法知晓现场的状况,但我斗胆猜测,是年久失修的——栏杆、地面或是油尽的火把——嫉妒她年轻的生命。”

    法官问我,但她是否会因为对夫妻关系郁郁寡欢而选择自杀。我明白他想知道什么;一个女人的丈夫公然和一个男人有染。我说,我和伊莎都不是任性的幼童,分得清怎么样是对王国和家族最好的;并非恋人,而是同一立场上的盟友和知己,岂非最稳固的夫妻关系。将获得爱情看作每一位女性活着的目的,实在过于不尊重她们。我说得冠冕堂皇,但我有错在先,的确背离了婚姻,因此法官不全信我。但他似乎也认同我们三人间畸形的关系并非全无益处,轻轻放过了我。

    “有证言表明,”他说,“阁下的妻子死前将一对宠物鸟托付他人,并且亲自安排了府内事务、向远方的父母兄长捎去问候,这是否说明她在那时已预感到了死亡,或者不如说,这死亡她将亲手为自己安排?”

    我说:“针对死亡的预感,或许吧。她本身是个敏锐的人,也许圣神也在给她传递消息想让她避免掉这一遭呢?此外上次见面伊莎和我说起,天气变换加上最近事情颇多,她得了头痛病,那些亦可能只是从她身体状况出发不得不做出的变化;我们的小鸟总是很吵闹。”法官由此问了问我们上次见面的情形。自她探访我已过去两周,其间没人觉得她有不对劲的地方,加上有托比为我背书,他简单询问几句,并没细想。

    我跟着卫兵离开塔。他们向我致意,随后离去。我想独自一人走走,再决定目的地。我扶着构筑高塔的石墙,在墙下的阴影中行走,行至最背阳处,冷风吹拂得很是舒服,便坐下不走了。后面又觉得有些冷,所以我俯下身,把头埋进膝间,就这么坐了很久。

    那天伊莎·契汀眸光很亮。然而我慢慢发现,使她双眼鲜明如洗的不只是那个活在心底的怪物的余焰。她两只眼都蓄着泪。

    “但我不可能这么做。”她说。

    我以为我明白她的意思,比如她不是古罗爵士那样天生的战士,亦不像我们自小受训于人,仅仅靠坚韧和聪慧不一定有办法走出灰街,更不用说更远的、卫兵管不到的地方。

    “托比先生,”我说,“能帮忙递手帕吗?”

    她两手接过,闲置在手上,很快把眼泪忍了回去。我说,她当然可以做她想做的,我无权干涉她。至于人身安全问题,她可不能马上启程,至少得锻炼个两三年,把身体弄结实了,并学习野外生存的技巧,可以向短暂逗留在城里的佣兵和游侠们请教,同时寻觅值得信赖的、护卫的人选,最好男女都有一些;有志同道合的同伴也可以届时叫上一起。“假如你在担心这个,总会有办法的?”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