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星,阿尔西斯虫族王宫。
几个小时前,年幼的裴济云公主在王宫老师的指导下观看了有关虫族历史的纪录片。
那片子拍得过分真实,怀抱幼虫的雌虫在轰隆作响的炮火声中发出尖锐而绝望的嘶吼,又被突降的巨型机甲生生碾成一滩人形的血泥;两侧垒起的战壕上堆满了虫族的蛰针与鞘翅,几条化为人形的零星后腿还在被鲜血浸成黑色的土地上猛烈抽搐。
这血肉模糊的大场面足以让星际中的任何一只幼虫深感不适。
虽然在大机甲时代不存在绝对的和平,但小公主彼时还小,她尚未经历过战争的残酷,也尚未理解生命的消失与死亡的苦痛,这份来之过早的历史教育令她在睡前辗转反侧,甚至在半夜于慌乱与迷茫中骤然惊醒。
窗外亘古不变的月色款款洒落在地板上,却无法带给她一丝一毫的慰藉或安抚,裴济云抱着双膝坐在大床中央,极力调整着自己错乱的呼吸节拍,却难以压制住双手的微微战栗。
昏暗的环境带给她近乎可怖的无尽想象,仿佛在战场上惨死的士兵与幼崽都化为了幽灵,而那些横飞的残足或利齿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或许…正不当不正地悬在她的头顶。
她猛地抬起头,在绘着彩绘的穹顶逡巡了一圈,踟蹰片刻之后,还是抱上自己的枕头,赤足下了床。
在这种被噩梦纠缠的时刻,她依然凭借着本能,试图索取一份来自母亲的怀抱,好像那副柔软的血肉之躯便是世上最安全、最温暖的地方,足以驱散外界一切的危险与严寒。
这念头是如此的突然而卑微,以至于当小公主走在回廊里,内心都升起一种近乎于自嘲的无稽与荒诞。
——阿尔西斯虫族天生早慧,而作为王储的裴济云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她知道,她的母亲对她…并未抱有什么无私的慈母之情。
她的生母阿日善王后出身于在整个帝国内都赫赫有名的军旅世家,在嫁入王宫前,也曾参与试验过最新一代的机甲战舰,更曾亲自率领军团外出作战,那时候,帝国上下都将王后视作英雄,就连她那坦诚而略显粗俗的谈吐都在报道中被各家媒体大肆赞扬。
但裴济云从未见过母亲说过脏话,也从未见过母亲性格中率真健谈的那一面,在她现存的印象里,她的母亲永远都那么克己复礼,那么高高在上,似乎……天生就是按王后的模子长出的性子。
在公众面前的阿日善王后对伴侣顺从体贴,对民众亲和有加,但小公主却总能在不经意的某些瞬间,察觉出母亲那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孩子虽不懂事,却早已拥有了敏-感的内心与敏锐的直觉。
也许是从即将肌肤相触时,母亲那只陡然抽回的掌心里;也许是从她脚滑跌倒时,母亲那冰冷下睨的神情中;也许是她每每看向后视镜或玻璃窗,都能与母亲那谨慎而戒备的眼神相对视。
那眼神几乎要将她骨髓里饱含着期望的那份温度焚烧殆尽,而只为她留下通身灰暗森寒的余烬。
她的母亲并不爱她,那份感情不仅仅是有所保留,也不仅仅是生疏或漠然,每当她看见母亲在私下里那副僵冷而无情的表情时,那种无地自容的感觉甚至让她觉得……
尽管未知缘由,但阿日善王后…很可能是憎恶着她的。
这异样的猜测是如此真切,肉眼可见又有迹可循,如沉重而规律的古董钟摆,在她的心脏旁左摇右摆,一下接一下地,震得她胸腔发痛,又在日复一日的茫然疼痛中逐渐麻木。
是以,当裴济云一步步地接近女王与母亲的寝宫时,她心里除了恐惧与期盼意外,其实只剩下一种奇异的心平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