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晌午，军机处还有几件事未议完，众臣们被留在宫里头用饭。章清壁被贺璋命人先行送出宫去。这让她自在了许多。原本还担心待会儿是不是得去伺候巴颜童和皇后用饭，亦或回王府又得同巴颜童的女婢乘一辆车。如此一来，也免去了她的担心。马车离宫，行了一段路，外头渐渐人声鼎沸。她撩起车帘去看。入目，景致熟悉，是京城的中轴线，锦什坊街。两侧各色铺子人潮熙攘，好不热闹。这样的烟火气，不禁让她鼻尖一酸，红了眼眶。自贺麟出事，她被贺璋囚于王府后，市井热闹之于她已是十分陌生。甚至成了一种难以实现的奢望。从前，她和贺麟二人还总能小心着装出街逛逛。贺麟是个雅人，尤其喜欢在那些个市井文人的摊子跟前搜罗些他们的字画及手工小玩意儿。她总故意打趣他是给那些个人白白送银子，他们的字画比那些个名流之士的价还要的高，是看他身上有着贵公子的气质，又出手大方才坐地起价的。对于她的这些话贺麟从来不恼，只是笑谈，他是要等着他们以后出名的。可是现在，这些全都在一夜之间成了回忆。折腾了这么些天，她还是没能救出贺麟。她心里头的压力大极了，这熙攘的人群，也只是徒增了她心底的悲凉。她正欲收回手，不想再去看这样的景致，余光却瞥见了一抹身影。她将身子猛地往外探去，又细细地看了，确信没认错之后，才赶紧将车夫给叫停了。随行的侍卫见章清壁下车便往那边奔去，不敢阻拦，只得跟了上去。“大哥！”听着身后熟悉的声音传来，原本低着头的章仲文将手头的书放回书摊，回身去看。“真的是你，我没认错。”章清壁欣然一笑。能在街上遇见章清壁，这让章仲文也感到很是意外。“小妹！”章仲文咧嘴一笑，正欲上前，章清壁身后的其中两个侍卫就箭步上前将刀柄抽出了些许。对章仲文，一脸的警告之意。见状，章仲文一怔，只得敛了笑意，退回了原地。“你们做什么！这是我大哥，我同我大哥说句话都不行么？”看着那几个侍卫，章清壁的心头厌极了。方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可面对她的斥责，几个侍卫显然很是不在意。丝毫没有将刀收鞘的意思，只是低下了头，口气冷硬，“章姑娘，这是八皇子的意思，您别为难属下，说话可以，旁人不得靠近您。”章清壁气急，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章仲文抬手给拦了，“算了小妹，咱们就这么说吧。”虽然那日父母逼着她往王府去的时候，大哥章仲文并未为她说上一句话。可纵然如此，自幼的情意却是在的。这会儿兄妹二人一见，章清壁的心头还是有亲人重逢的喜极而泣。“大哥，父亲母亲的身子，都还好么？”章清壁双手紧紧交叠身前，哽着声儿看着章仲文。章仲文也有些红了眼，低了低头，“好，都好！你大姐也好，胎相很稳。”章清壁极力忍着眼泪，拿起帕子去擦眼角，强露了一个笑，“好就行。”“大哥，过了清明，很快就是殿试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她想说些开心的。章仲文淡淡一笑，“自觉还行，不过能不能中，就是天意了。”“大哥，你自幼读书那么好，一路也很顺畅，如今就剩这最后一道门槛了，你一定可以的，别紧张，放宽心，我们都会为你祈福的。”章清壁咧嘴笑道。章仲文无言，好半晌，才看向章清壁，很是严肃，“小妹。”章清壁疑惑，“怎么？”章仲文摇了摇头，眸底漫上一层怜惜，“大哥知道，为了太子的事，你已经受了诸多委屈。”“你到八皇子府上的这些个日子，大哥知道，你一定也不好过，大哥很是后悔那日没阻拦父母亲让你到八皇子府上去。”“往后，你只管为你自己想便是，家里头这边，你不必再顾虑什么，咱们是一家人，不能什么都让你一个女子去扛，若是八皇子怪罪下来，大哥这殿试考不了，我就不考了！大不了随父亲做生意呗！正好父亲的生意还不知该交由谁打理！”一时，章清壁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决堤而下。除了贺麟，总算还是有一个人顾及她的处境的...章清壁说不上是一个有牺牲精神的人，可大哥章仲文的这么一番话，倒是让她心里头不再觉着那么苦了。也算的上是一丝安慰。能继续忍受在王府的日子了。更何况，如今，她就是想离开王府，只怕也是难上加难。再者，留在贺璋身边，才会有更大的机会去救贺麟的。她现在，算的上是无路可退了，只能往前走。而且，她知道，入翰林院是大哥章仲文一直以来的夙愿。他并不想沾染生意，他这个人的性子也并不适合沾染生意。章清壁豁然一笑，“大哥不必如此内疚，这一切，也是我自愿的，你好好考，咱们家几代为商，到了咱们这一辈，也该出一个翰林了。”“大哥若能高中，咱们家也不必时时被人讽是只认银子的商人了。”章仲文知道，自己妹妹这是不想让他心里头有负担。可章清壁越是这么说，他的心里头就越是难受。“听说，太子被贬为庶人已定，而后，你就是八皇子的侍妾了...”章仲文的话音刚落，一人便走到了他身侧。章清壁细细去看，一袭雅青色缎袍，衣襟用银丝细细绲了边，绣流云纹。腰间束白玉带，手持象牙骨扇。面容清俊，眸似寒星，气势风流矜贵。看向章清壁后眼睛一亮，‘欻’一声收起折扇。躬身拱手朝章清壁作一揖，起身扬唇一笑，带着些吊儿郎当的，“这是小妹吧？仲文兄，一别十年，我险些连咱们小妹都认不出来了。”章仲文拿大拇指迅速抹了一下眼角，将身侧人往前头引了一下，看向章清壁，“小妹，恐怕你不记得了，这是明歌兄，咱们两家算的上是世交呢，只是，后来他随父南下做生意，便再未见过，这几日才回的京。”对这位兄台，章清壁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但也不难看出，他同自己大哥关系很是要好。便垂眸蹲了一礼，淡淡一笑，“是，我不大记得了。”“是啊我离京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奶娃呢！”梅明歌看着章清壁笑，“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章清壁....“瞎说什么呢！你什么时候报过我妹了？”章仲文转脸蹙眉看向梅明歌。梅明歌又‘欻’的一下开了折扇，笑，“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没个正形儿...就你这样儿，翰林院要你作甚？”章仲文负手站立，直摇头。“不要就不要！那我就等着！等你仲文兄高中后，给我走走后门，拿着银子捐个芝麻官做做，我也就满意了！”章清壁心底暗笑，原来是个风流才子，倒也有趣的很。几人正说笑间，一人影走到了章清壁的身侧。她转头去看，竟是图勒。图勒一脸肃色“章姑娘，您该回府了。”一时，气氛骤然冷凝。“我同我大哥说几句话，很快就回。”章清壁把脸转过，不再去看图勒。“您已经说了好一会儿了吧？该回了。”章清壁心头的怒意达到了极点，转头去瞪图勒，可图勒的眸光却有意往对街看去。章清壁一怔，顺着图勒的眸光望去。只见她乘的那辆马车前头不知何时已经又停了另一辆马车。鎏金镶宝，十分华丽。再往轿帘处看去，一双冷眸正朝她盯视而来。章清壁心头咯噔一下，只得迅速同二人分别，往对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