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清壁到西绦胡同的时候，天已经大黑。她寻了好久，才寻到关押太子贺麟的那处四进的宅子跟前。红绸灯笼随微风轻摆，晕出朦胧的光影，将那道朱红色的高门照的有些瘆人。石阶上四个侍卫守在大门外。石阶下，两个侍卫在石狮子两侧不停的巡来巡去。六人皆着铠甲，腰间佩刀。章清壁心下松了口气，这一看就是关押贺麟的那处宅子。她本以为自己不会这么快就找到。深吸了一口气，提步往大门跟前走去。可还未到，本在石狮子跟前踱来踱去的那两个侍卫便不约而同站定，都把眸光往她这边看了过来。神色极其警觉。一时，章清壁心里不禁有些发虚。可她知道，若是就这么停下，便更加坐实了‘心虚’二字。只有理直气壮地往前走，才能毫无阻碍地进了这座宅子。果然，两个侍卫见章清壁神色毫无慌张之态，心里头也有些摸不清了。不敢冒然言语不敬对其驱赶。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往前迎了几步，抬手做了个样子，客气开口。“这位小姐，这宅子已经被大理寺征用了，任何人不得靠近，您...”章清壁淡淡一笑，往牌匾上望了一眼，又看向眼前的侍卫，“我知道，也知道里头关押的是谁，是当朝太子贺麟。”这儿是关着人，可具体关押的是谁，便是这条胡同的百姓们都是不清楚的。但凡知道的，便不是寻常人。侍卫眸底闪过一丝讶异，“是，关的是他，您是...”章清壁将手头的药箱往那侍卫跟前一拎，“想必你们也知道，太子的病一直未愈，八皇子命我来为他诊疗。”闻言，另一侍卫也走了上来。台阶上的几个侍卫也全往她这边看了过来。另一侍卫将章清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有些狐疑。“诊疗？八皇子怎会派人夜里来为太子诊疗？前几日的太医都是白日里来的。”事情果然难办...章清壁心底冷笑，幸好她另有准备。她扬唇一笑，轻挑眉尾，眼底水波盈盈，“有些病症可不是太医能治得的，得需要我们女子来。”这话一出，两个侍卫神色皆是一怔，而后都心照不宣的笑了。其中一个侍卫斜着眼重新将章清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猥琐一笑，“哪条街的？哪个楼子的？改日小爷们去找你玩儿啊！”章清壁冷声嗤笑，“楼子？你们也忒瞧不起八皇子了！你们觉得，八皇子会给太子殿下送那里头的女人来？”说罢，她敛了笑，下巴微扬，神色冰冷至极，“八皇子府上的后园子里头是什么，你们不会不知道吧？”贺璋府上养着一群伶人和清倌人，这是人人皆知的事。便是下头这些侍卫们也有所耳闻。闻言，两个侍卫一下子骇住了。若是那些楼子里的他们冒犯一下也就罢了。一听是贺璋府上的人，心里头都是一惊，口气又变得正经起来。“这倒也是...不过，我们怎么相信你？你说你是奉八皇子的命来的，可八皇子事先并没有吩咐过来。”章清壁一手往袖子里一伸，将一道青铜牌往二人眼前举去。“让我来为太子殿下诊疗是八皇子的临时起意，没有吩咐过来也是极正常之事。”“吩咐是没有，可这个，你们总认得吧？”一侍卫将那青铜牌双手接过，细细端详片刻，而后神色一凛，低下头慌忙往章清壁的手里递去。“是小的们有眼无珠，竟不知小姐携八皇子令牌到此，该死该死！”话罢，回身疾步往石阶上走去。一面走一面扬声道：“开门！快开门！是八爷的人！”春末夏初的夜，章清壁身披薄氅，携着夜风立在了这宅子后院那间终日见不到阳光的厢房跟前。而透过窗纱，屋内的场景，让她几度落泪。屋内光线昏黄，家居残破。案上除了一只蜡，便是一个提梁壶和一个茶杯，旁边还搁着半碗粥和一碟子咸菜。贺麟正捧着一本书在地上缓步踱来踱去，看的认真。算来，二人已有半月未见。这日子实在算不上长。可那道曾经熟悉的身影，她却是看了好几眼都不敢相信。那个曾经一身矜贵相的人瘦了许多。那件长袍空落落挂在他身上，随着他的走动摆来摆去。面色晦暗，口唇苍白，形似枯骨。随着他一声一声的咳嗽，肩背也一下一下的抖着。往日那个温润俊朗意气风发的太子殿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满身病痛毫无精气神的人。甚至从他略微佝偻的后背看去，就像一个年迈的夫子。章清壁拉了拉头上的氅帽，硬生生将眼泪往眼眶里压，不敢叫人看见。可心里头全都是对贺璋的咒骂。仅仅半月功夫，他的皇兄就被他折磨成了这个样子。这一刻，章清壁心里对贺璋的恨意达到了顶峰。头一次，她彻底对他有了浓重的杀心。守门的侍卫将门上的锁一开，章清壁红着眼往里走。里头的人没有抬脸，仍旧看书，只是咳了几声，温声道：“我这里不需要伺候，出去吧。”从他的声线里，章清壁没有听出一丝怨恨的情绪。她喉间愈发哽的生疼。即便被自己的兄弟害到了这种境地，他也不曾对身边的人发一点点邪火。他一直都是那么善...可他也就是败在了这么善...身在高位，心不狠，便拿不住权。不治人，就要被人治。这样的话，其实章清壁老早就想劝他几句。可毕竟二人还未行典礼，她名位不正。章清壁是个说话做事都极有分寸之人，什么身份便说什么话。她只是他的未婚妻子，那些正妻该说的话，她还是想放在二人成婚后再说。可哪知这世事无常。现在，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太子殿下...”身后的门关上了，章清壁往里走了几步，抬手将氅帽掀了下去。眼前的人一怔，握着书的手缓缓放下。而后才慢慢回头往门边看了过来。二人眸光交汇的那一刻，都在一瞬间红了眼。章清壁按捺着心头的激动，不敢表现的太过热络。到底是遭受了重创，贺麟也先抬眸往窗外警觉的去看。见没什么动静，他才引着章清壁往内室走去。“清壁！”“殿下！”贺麟将隔间的软帘一放，马上回身将章清壁往怀里紧紧拥住。章清壁也伸出手紧紧的环着贺麟，泪水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贺麟把下巴抵在章清壁的额角，一手环着她的背，一手抚着她的脸，浑厚的声线逐渐哽咽。“你好吗？伯父伯母和你的兄姐可有因我被为难？你是怎么来的？你...”他的问题太多了，可全是关乎章清壁的，没有一句是他自己...甚至连他的母妃懿贵妃和小妹觉罗立敏都不曾先问上一句。一时，章清壁感觉到她的心都要碎了。